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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鸦和喜鹊

蔡德林 诗与歌的旅行 2023-09-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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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好像很熟悉乌鸦和喜鹊,但我以前见得很少,记忆中小时候只分别见到过一次。



见到喜鹊那次,我还很小,在我家茅屋前的东南角,一棵并不高大的苦楝树颠上,突然飞来一只喜鹊,叽叽喳喳地叫,母亲很高兴,说有喜事降临。果然那天下午,家里来了亲戚。亲戚一来,父母都和颜悦色,餐桌上会多出几道平时吃不到的荤菜,小孩子像过年一样,很期盼。


记忆中那只喜鹊很漂亮,黑白相间的羽毛,杂以几缕翠绿,一边在枝丫间跳跃,一边摇唇鼓喙,话语里满是喜庆。这一幕一直印在我的脑海,经岁月的河流淘洗,明亮如小学课本上色彩鲜明的简笔画。虽是简笔,却还有雨后初晴的天空、绿叶间的繁花、屋顶的炊烟和家人们喜逐颜开的表情做背景,与喜鹊的歌舞一起,映带生姿。


而见到乌鸦的那一次,正好相反。那时我已长成一枚怯生的少年,第一次独自去集镇。我在村路上踽踽独行,好半天才有一位驼背老者,挑着一担木柴从身后追上来。他和我擦身而过时,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,对我们哇哇怪叫。每叫一声,老人就对它啐一口,还念念有词地回怼。他说的是古老的湘方言,我听不懂,但知道那是一种巫祝之辞,要把乌鸦报给我们的凶讯赶走。


我害怕起来,脚趾扣紧路边的草根,偷窥那只黑乌鸦,感觉它带着死神的不祥之兆。我去到集镇,满心惴惴,还是平安回到了家里,终究没有祸事降临。


可这件事留在我心里的阴影长久不散,每当我处在人生的十字路口,总感觉有一只乌鸦我的头顶盘桓,使我忧心忡忡,怵惕不宁。


而我一直就没再见过乌鸦和喜鹊,感觉有点奇怪。从前见得比较多的是麻雀、燕子,还有一种鸟,比麻雀大,羽毛灰白,在做民办老师时,校园里不少。再后来有好多年,几乎看不到任何鸟类,记得在报社编副刊时,我还曾经写过一篇小文叫《怀念鸟声》。


到新加坡后,这个国家给我的新奇之一是鸟特别多,这其中就包括乌鸦。


我几乎每天都要穿过一陌雨树参差的草地,去红山的巴刹喝一杯南洋咖啡。每次经过草地时都看到很多乌鸦,它们以轻轨的高架空隙做巢,不知道是为了争食物,还是争窠巢,常见它们和野鸽打斗,而野鸽虽然数量更多,但完全不是对手。有一次竟然看见乌鸦把一只野鸽啄得开肠破肚,让人心生楚恻。鸽子可是人类的灵宠,和平的象征,这万恶的乌鸦真是让我深恶痛绝。



印象最深的一次,是我独自沿着新加坡河徒步,那一天下着雨,我穿着一件黑不溜秋的雨衣,用雨伞做拐杖,还戴着一顶帽檐很宽大的帽子。走过克拉码头,一只看起来很健硕的乌鸦在河边的树桠上对着我大吼大叫,那叫声比我童年时听到的猛厉很多。


我起初并不知道它是冲着我来的,还有点好奇,于是站定了,看它是怎么回事。没想到它一个俯冲,直击我的头顶。我本能地歪一歪头躲避,它的爪子还是抓到了我的帽檐。


我以为是侵犯了它的领地,于是往前紧走几步,没想到它又冲过来,一次次向我发动攻击,像一架微型战斗机。消极躲避已经不能有效自卫了,我不得不举起雨伞,跟它干起仗来。我大人有大量,且战且退,搞了好几个回合,它才罢休。


我虽然没受伤,但雨衣被它抓破了。惊魂甫定后,我疑虑重重,感觉刚才的这场打斗太过蹊跷。于是跑到一家咖啡馆,要了杯咖啡,掏出手机谷歌一下,想搞清楚这只乌鸦缘何要和我过不去。一看不打紧,让我了解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关于乌鸦的知识,而且让我改变了对它的印象。

原来这家伙智商超众,是人类以外具有第一流智商的动物,与家犬可以等量齐观。


我看到一个视频,在日本一所大学附近的十字路口,一群乌鸦等待红灯的到来。红灯亮时,它们跑到地面上,把胡桃放到暂停的车轮胎下。等绿灯亮起,车子开动,把胡桃碾开,它们还不着急,而是等红灯再亮,才飞扑到地面上享用美食。这是何等聪明哦,不仅能与时俱进借助现代工具,还能利用交通规则确保自身安全。


我们以前看过的《乌鸦喝水》也是真的,不是杜撰。


更加奇妙的是,它还有正义感,能以貌取人,根据一个人的装束判定是好人还是坏人,如果认为是坏人,还毫不犹豫发起攻击。我恍然大悟,原来是我怪异的样子,使得它把我当做了坏蛋。


我感觉错不在它,而在我。在人人注重仪表的新加坡,我却这身装扮,它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。


而我有雨伞在手,它绝对不是我的对手,如果不是担心触犯新加坡保护野生动物的法律,我完全可以打伤它,甚至可以将它置于死地。这么不自量力,以小击大,还真是有一种强悍的战斗精神。


乌鸦还很有灵性,它懂得反哺,遵循终生一夫一妻制,雌雄一对相伴终生,黑头到老,这好像比我们人类更懂爱情。


我还看到,在唐朝之前,恰恰相反,乌鸦竟是一种报喜鸟,很受人们欢迎。另外,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,乌鸦还是一种神鸟,被虔心尊崇。

新加坡虽然鸟类很多,我却没有看到过喜鹊。我想这可能是乌鸦的智商高于喜鹊,大自然优胜劣汰,所以乌鸦多喜鹊少吧。


这么一个华人为主的国家,一定也熟知国人关于乌鸦的民俗文化,所谓喜鹊报喜、乌鸦报丧,所谓天下乌鸦一般黑,还有乌合之众这个汉语成语,还有谁的嘴巴臭,就说他是乌鸦嘴。


不知道新加坡人见到乌鸦,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感到晦气,并且心生恐惧,认为它会带来不祥,以致抽走人的灵魂。


如果是这样,那新加坡的华人,只怕常年都要郁郁寡欢、惴惴不安了。


其实乌鸦报丧、喜鹊报喜根本没有科学依据,那只不过是我们没有读懂鸟语,胡乱猜测出来的偏见。


退一步说,即便是乌鸦专事报丧、喜鹊专事报喜,那我们就亲宠喜鹊、厌恶乌鸦?那岂不是和中亚古国花剌子模的君王一样,只听好消息,不听坏消息了?报喜不报忧,大祸在后头。


我们可否把乌鸦的那难听的怪叫当做一种善意的警醒与劝诫?而巧舌如簧的喜鹊,不见也罢。




END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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